第一次试拍过了几天,某个星期一的放学后。
夕来到影研会的社办,发现门前有个可疑人物。
“嗯?咦?请问你是?”
“……!”
那个在社办前鬼鬼祟崇的人——发长及腰,穿着膝上袜,是个很标致的美女——吓了一跳回过头来。
对方应该是学姐。虽然夕好像曾经在哪儿见过她,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是谁。
不知为什么,这个女学生居然充满敌意地说
“你就是园端夕……!”
“我?我是园端夕没错。”
“我现在已经把你的长相清楚地记录在视网膜上了!我们绝对不会认同这件事喔!给我记住,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你和木村知佳!气死我了,华公主为何会跟你们这种人……哼!”
她不屑地骂完这些话后,随即掉头离去。
只剩下夕愣在原地。
“……她是谁啊?”
“她是戏剧社的社长,也是我们的学生会长。”
正当夕自言自语时,却从意想不到的极近距离得到了答案,他不由得“——哇?”地跳了起来。
“华、华公主?”
华刚才好像躲在附近的暗处,现在才突然现身。附近乍看之下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,看来她充分利用了个子娇小的优点。
“戏剧社?啊,我知道了。我在校庆的‘灰姑娘’上看过她。”
“那时候她演的是仙女。她和我一样从小学习演戏,演技很棒。我很尊敬她,也很感谢她在各方面都那么照顾我,但是——”
“——我懂了,因为你辞了戏剧社,所以她才会来这里?”
“是的……你说得没错,她大概是来观察我的情况吧……对不起,给你添麻烦了。”
“没这回事!坦白说,应该是我们对你过意不去……呃,你不跟她谈一谈吗?”
“我才刚辞掉社团,而且离开得很突然,现在还不好意思见她……所以我一看到她才会马上躲起来避开。”
“避开……”
夕多多少少有感觉到,华其实满大胆的。
她抓住夕的上衣袖子,微微笑着说:
“我们快进社办吧?社团活动的时间到了。”
最近,华的表情比先前来得柔和多了。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吧……
……所有人都到齐后,他们便开始安排正式摄影的进度。经过这几天的讨论,行程大致上都已经敲定了。
花和华反复要练习到她们满意为止,夕和知佳就趁这时候仔细绌讨论摄影的细节。虽然这是一部没有正式剧本的短片,但也不能草率拍完了事。
同时,他们还找上最近已经不来社团露面的顾问老师,告诉老师影研会已经改头换面打算重新出发,算是对学校展现社团的企图心。这么一来,在找到第五个社员之前,删减社费的间题应该会获得改善。
就这样,他们决定在五月初的连续假期进行正式预演。
正式开拍当然要选在“杜鹃绝景”来临的时期。大约是在连假结束再过一阵子的时候。
但是他们还有许多问题必须克服。
“实际敲定行程之后,就会有种‘好!我要振作!’的感觉呢。”
知佳说道,花也举手附和。
“我也会尽全力加油,知佳学姐!”
“嗯嗯,小花你很有精神嘛,太好了。”
“……是啊,花只有这个优点嘛。”
华难得说出肯定花的话。她翻阅桌上的《美樱十二景》说道:
“夕同学,知佳学姐。下次也要去百合峰的杜鹃花园排演吗?”
“嗯?我们是这样打算没错啦……其实要去别的地方排演也没关系喔,说不定还可以转换心情。”
“怎么?华公主有什么要求吗?”
“啊,别这么说,算不上是要求啦……呵呵。”
花也难得用没有敌意的温和眼神看了看华。
“华,你看起来好开心喔——最近一直都是这样呢。”
华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,回头看了花。
她立刻领悟花的意思,温柔地微笑。
“是啊,你一定明白吧,花……这么说来,你自己也很高兴不是吗?我的确非常开心……可以让夕同学拍我,我每天都很快乐——”
今天,春天的美樱镇依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。
完全没有大雨或风暴来临的预兆。
一行人采用了华吞吞吐吐提出的建议,决定下次排演就在明天,地点则改在杜鹃花园以外的地方。其实今天不但天气非常好,夕也不用负责回家煮饭,不选今天的理由是因为——
“——那么,夕同学!知佳学姐!我差不多要回家啰?”
因为花必须回家,帮忙“伯林”的生意。夕可以体会,家里开餐饮店的孩子总是逃不过洗碗盘或到外场帮忙的命运。
花在临走之前半眯着眼睛对华说:
“华。”
“……什么事?”
“不要趁着我先回家,就对夕同学乱来喔?”
“乱、乱来是什么意思啊,花你……”
听到这句话,脸红又惊慌失措的人反而是夕。
而华不但相当镇定,反倒略感诧异地说:
“花?你自己明明没有征求夕同学的同意就偷跑到他家,有资格说这种话吗?”
“……唔!”
华的口气很平静,听起来却很恐怖。
“而且你还见到了夕同学的母亲,让她留下好印象。”
“……唔咕!”
“有空做那些事,不如练习怎么在镜头前放松比较好吧?”
“……唔呜呜呜呜呜呜!”
华这几句话直接刺中花的心脏,让对方痛苦地发出呻吟。
花慢慢地向后退。华把视线转移到记事本上,连看也不看一眼,但是花的确接收到了对方散发的那股沉重压力,于是“啊哈!啊哈哈!”地敷衍几声,随即火速逃走。
她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害羞似的,用力对夕与知佳挥手说:
“夕同学、知佳学姐!我明天也会加油的!”
知佳哈哈大笑地送走花。
“小花什么事都写在脸上,真好懂。看着她真是心情舒畅啊!”
“她的优点就是纯真又直率。”
华又稍微称赞了花,夕和知佳则是惊讶地面面相觑。
夕笑着对华说:
“华公主,你今天好难得喔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居然会称赞花。”
“……我讨厌她,她也讨厌我。刚才那些话不是称赞,只是在陈述事实——我真的觉得花这一点很了不起……因为我……”
“因为你怎样?”
夕催促华继续往下说,她反而有点沮丧。
“……我学不来。我既没有她的行动力,也没办法像她那样不靠演技就让表情千变万化。我只懂得伪装。”
她轻轻地叹了一小口气。
“是吗?可是,你在教室里宣告你喜欢阿夕对吧?老实说,没有行动力的女生,根本没勇气表白。”
“那是因为——”
听到知佳的鼓励,华满脸通红地抬眼偷瞄夕,却立刻又把眼光别开。然后,她用比平常更稚嫩的声音说:
“……因为我很拼命啊。”
“……呃?”
夕倒抽了一口气。
“……好——好痛啊!你干嘛呀?知佳!”
“夕、夕同学?你不要紧吧?”
夕按着被知佳用力踩了一下的脚,泪眼婆娑地提出抗议。对方则是搔搔脸颊说:
“该怎么说呢,我只是觉得有点火大。你明明没什么男子气概,凭什么让那么可爱的华公主对你说那些话,所以不知不觉就……”
“什么叫不知不觉啊!”
“啊哈哈!别哭哭啼啼嘛,忍着点。小心我告诉小花‘阿夕果然是爱哭鬼’喔——对了,说到小花,华公主我问你喔。”
看到夕快哭出来的样子,华感到很着急,诧异地抬起头。
“我一直很纳闷,你和小��的感情为什么那么糟啊?”
满腹疑问的知佳直接问出口:
“不管间谁,都没有人知道原因耶。你们两个都是学校的名人,但是大家都说直到最近才晓得你们不但认识而且互相讨厌。不过,你们两个都不是那种会排挤别人的人。”
“……那是因为——”
华有点为难,陷入沉思。
她思考了一下,似乎总算想到怎么解释了。
“那我反过来问知佳学姐,如果有一个人和你名字一样、生日一样、就连出生的时间和医院也一样,而且还住在附近,实际见面后更发现对方是个讨厌的家伙,甚至跟你念同一所高中,难道你不认为你会讨厌这个人像讨厌毛毛虫一样吗?”
“咦?嗯,会这样吗……咦?慢着!”
知佳不断地眨着眼睛。
夕也很惊讶地盯着华看,她的表情很严肃,看起来不像在说谎。
“什、什什……是、是这样吗?”
“在同一家医院出生,连出生的时间都一样?好厉害喔!”
“我的生日是十月四号,十的英文是Ten,四的日文发音是Shi,加起来就是‘天使’的日文发音,请你们记住了。我是在早上十一点十四分,出生在末松妇产科……我们两个是孽缘,真的。如果世上真有掌管出生的神,我甚至想请律师跟祂打官司——只有这件事,不管是我还是花都无能为力。”
“……唉……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呢。”
知佳感叹地说道,然后望向没关的电视画面,电视重复播着花和华的排演影像。夕则是望着看电视的知佳,还有作笔记的华。
——华公主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?
他思考着。
不,华公主说的当然是真的,夕并没有怀疑她。可是——
华无精打采的侧脸教人很在意……
“……嗯?咦?华公主。”
知佳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,朝华手上的东西看。
“你从刚才就一直在作什么笔记呀?”
“呃……啊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“什么什么?借我看?”
“啊——!”
知佳抢走华的记事本,一看之下立刻瞪大了眼。
“这个,你该不会是在记录小花的事?”
“……是的。那个,我只是想说……总不能老是批评而已吧。”
“记下有关花的事情?华公主,可以借我看一下吗?”
夕害羞地向华询问,得到首肯后,他便从知佳手中接过记事本翻阅。
“哦哦!”
他佩服地发出赞叹声。
上面写的是华看过花的排演之后,觉得需要注意的地方。
像是过度在意表情和演技反而不好,该怎么做才能习惯上镜头,该怎么做才能让花在镜头中显得更美等等。笔记内容不只针对花,还有许多华自己该注意的事项。
“华公主你好了不起喔……这么认真,这很重要呢!”
知佳叫得很大声,让华有点吓到。
“是、是吗?”
“当然啊!而且,你居然这么关心小花,还特地作笔记……真是的!虽然嘴上老是说讨厌对方,但其实你们是好朋友吧?”
“绝对不是!你不要乱讲,太羞耻了!因为我不想被花拖累啊!既然夕同学决定由我们联合主演,那我只好配合啊。”
华气呼呼地别开脸,抬头看着夕。
“所以说,夕同学,如果我的笔记里有值得参考的地方,可以请你告诉花吗?假如由我去说,我想我们又会吵起来……”
“……嗯?哦,好啊——”
“夕同学?”
“不,没什么。我明白了,如果有需要注意的地方,我会转告她的——”
一时之间,夕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了。
华亲手写的笔记。
上头漂亮的字迹,看起来很像那封情书的字。不过他在上课时发现到,花和华的字迹其实非常像。她们真的在某些奇怪的地方特别相像,以致于没办法用字迹来判别寄信人是谁。虽然无法判断,但是——
东云华的注意事项。
华在自己的检查事项穖位是这么写的。既不是写“我”,也不是写“HANA”,而是仔细地写出全名。
这么严谨的人,会在那么重要的情书上只署名“HANA”吗?想到这里,夕不禁心跳加速。花又是如何呢?署名的时候会写“成宫花”吗?还是……
“是说,华公主真的是个完美主义者耶,好佩服你喔。厉害厉害!”
听到知佳的赞美,华有点害臊。
“没这回事。只是因为我如果不这么做,就什么也办不到。其实我是个没用的废物……”
“在整个年级中名列前茅的秀才居然说这种话,听起来真刺耳啊。”
知佳也微笑回答。
三个人针对下次排演继续讨论了一阵子,并且检查先前的影片,接着在天空开始转红时决定解散回家。他们自然而然地一起来到校园。
傍晚的美樱高中校园里,除了夕一行人,还有一些刚结束社团活动的学生正打算回家。美樱镇的平地有限,美樱高中的操场也不算大,不过足球社成员还是在面积受限的操场上发出活力充沛的叫声。三人就这么与正打算回社办的田径社女社员们擦身而过。
“啊!华公主!啊啊,好可爱,可爱到令人嫉妒啊……你现在才要回家吗?”
“华公主太可爱了,要注意安全喔。明天我们再慢慢聊喔!”
“园端同学居然也在耶!可恶的园端……你凭什么和华公主一起走……”
大部分的女生都笑**地经过,但其中也有人用凶恶的眼神瞪夕。
“好,明天见。我们到时候再慢慢聊。”华也欣然回应。
等到看不见田径社女生的人影之后,夕便说
“你刚才心情不错喔。”
夕这么说,华随即满脸惊讶。反应和刚才在社办被花说“你看起来好开心”的时候一样。
“你说我吗?”
“田径社社员跟你说话的时候,你看起来很高兴啊?如果是我误会了,那我跟你道歉。”
华缓缓地弯起嘴角,做出微笑的形状。
“——你说得对,但也不对。夕同学,如果你觉得我看起来很高兴,绝对不是因为大家跟我讲话。当然啦,大家跟我讲话,我很开心……但是我会高兴,是因为她们说我跟你在一起——就像刚才在社办花说的一样,我最近很开心。老实说,我每天都遇得很幸福喔。”
华眯起眼睛,抬头望着耀眼的夕阳。
“因为啊,夕同学拍的影像,果然很像……”
“华公主?很像什么——?”
华没有回答。
因为一穿过校门,华的笑容忽然僵住了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华公主?”
他从来没见过华露出这样的表情。
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,侧脸充满了愤怒,令人不禁打了个寒颤。华常常对花发脾气,但那是种坦率、光明正大的愤怒,跟现在截然不同。她现在的愤怒非常沉重、深刻,仿佛受到创伤似的……
夕顺着华的视线看去,发现有一辆车停在校门附近。那辆灰色车子并不算大,但是充满了高级感,看就知道很昂贵。知佳立刻发出“哦哦!”的欢呼声。
“是早期的积架耶!一定很贵!”
“华公主?是你认识的人吗?”
在沉默不语的华面前,后座的车窗打开了。
伸出头来的,是位秀发充满光泽的女性。她看起来像二十多岁,却又有种苍老的感觉,让人难以辨别年龄;而且,她的身材苗条得很不寻常,脸上的微笑带有某种超然脱俗的气质。
女性看到华之后,笑得更灿烂了。
“太好了,华。我一直没看到你出来,还以为要亲自进去接你才行呢。”
“……你一直在这里等我?我不太希望你来学校找我……”
华将声调压得很低沉,夕惊讶地问:
“华公主,她该不会是——?”
“……她是我的……母亲,夕同学。”
知佳恍然大悟地说:
“咦?华公主的母亲……你好!初次见面!我是和华公主同社团的木村知佳。这次我们会在瞭望公园的桂鹃花园——”
“——华,你听我说,我跟你说喔!”
她无视知佳的话。
知佳还没打完招呼就遭到打断,只能“……呃?”的一声猛眨眼睛。
“我有事要跟你说喔!是非常好的消息喔!”
华的母亲口气宛如天真无邪的少女,夕看着她,忽然发觉她并非无视知佳的存在,也不是故意不理她。
她只是单纯没看到。
她根本没把夕和知佳放在眼里。
——仿佛她的世界里,并没有这两个人的存在。
“……什么事?母亲。”
“我接到骏平的联络,他说下个月要来这里呢!呵呵,好期待唷!你也很开心吧?是不是等不及了?华,真是太好了!我一定要找机会让你们一起吃个饭!来,快上车,今天就让我们母女俩一起庆祝吧!”
华低下头,杵在原地好一阵子。她咬着嘴唇,露出忍耐的表情。
“华公主?你不要紧吧……?”
直到夕担心地开口呼唤之前,她完全没有动静。
华回头看了看夕,挤出开朗的笑容,然后对他鞠躬……
“对不起,夕同学、知佳学姐。今天就在此告辞了——明天的拍摄练习,我一定会加油。明天也要继续拍我喔,夕同学。请用你的摄影机,证明我现在和你在一起——”
斜阳照红华的双瞳,看不出她眼神深处的真实心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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